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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來征戰幾人回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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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來征戰幾人回(3)

夜幕時分,關城的官邸裏,一片燈火通明。

雖然打了一場勝仗,但正中的主位上,齊歌兩道劍眉幾乎擰在一起,形成深深的三道紋路。

他前方的幾案放著木質的托盤,托盤的中間,是殷啟明雙目緊閉的頭顱,眉梢發間還帶有灰白的石灰粉。

自龍襄原一別,他晝夜兼程領軍趕回雁雲關,但路上接連遭遇疾霆部的幾次埋伏,好不容易擺脫疾霆部的追擊,沒想到再見故人,卻是這樣的情景下。

不過這樣也證明,疾霆部與風炎部的行動,都是早有預謀。

許久,齊歌終於閉上眼睛,“將殷將軍安葬了吧。”

旁邊的將士應聲稱是,托盤撤下後,齊歌看向廖雲烈,問道:

“城中情況如何?”

廖雲烈如實回答:“若說糧草,至多還能撐半個月。”

“半個月……”齊歌沈吟不語,半晌,才開口,“援軍可有消息?”

廖雲烈眼神覆雜,低聲道:“已經派人向帝都求援,但……不知是消息被切斷還是其他什麽原因,陛下沒有任何反應。”

聞言,齊歌眉心的皺紋更加深刻,他霍然起身,差點將廖雲烈嚇了一跳。昏黃的燈光下,年輕的少將軍孑然立在窗邊,凝視著沈如濃墨的夜空,閃爍的燭火在他俊逸的臉上投下莫測的光影。

窗外,邊塞的風冷冷地吹過城垣,聲音就像鬼哭,直吹得人汗毛倒豎。不知過了多久,一陣寒風忽然撲進來,熄滅了所有的光亮。

一片寂靜的黑暗裏,廖雲烈正要命人去重新點燃蠟燭,齊歌突然出聲,他轉過身,眼睛亮得猶如匕首:

“傳我的命令下去,將城裏所有的耕牛都集中起來。然後監獄找幾個死刑犯過來,我有話要吩咐他們。”

自雁雲關被圍,已有數日光景。

距離關城一百裏的北疆營地裏,以風炎部為首,昊英部、敖漢部、疾霆部這三個部落的大君齊聚一堂,共同商議圍攻雁雲關的事。

在場的氣氛有些壓抑,風炎部的大王子莫日根每次提起進攻之事,都被大君海日古擋了回來。

“父王,戰機不可錯失啊!”

面對兒子焦急的表情,海日古只是淡淡道:“莫日根, 忘了我以前怎麽教導你的嗎?敵軍糧盡援絕,鬥志渙散,才是真正的戰機。”

“等等等,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!”

莫日根脫口而出,但看了看海日古和在場幾位大君的神色,意識到自己失態,只好草草說了聲“我去餵馬了”,帶著兩個伴當,一摔簾子,徑自出去了。

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,海日古無奈搖了搖頭。

旁邊疾霆部的大君紮戈列出聲:“大王子性子是急了些,但我以為,大王子說的不無道理。齊歌這樣的勁敵,盡早除才是上策。”

“正因為是勁敵,才更不能掉以輕心。” 海日古輕輕嘆了口氣。

上次交戰失利,他何嘗不知道莫日根心裏的憋悶,然而齊歌一回來,戰場的形勢實在生出太多變數,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。

呼延河的分支,汗血寶馬低頭飲水,莫日根心煩意亂,只能把馬鞭舞得獵獵生風。他剛想叫兩個伴當過來和自己摔跤,突然,其中一個伴當向他比了個“噓”的手勢,豎起耳朵,似乎在聽什麽。

莫日根仔細一聽,果不其然,樹林裏傳來一陣低語,用的是翌朝的官話,帶一些雁雲關邊城地區的口音。

“聽說他們蠻族抓到戰俘都喜歡把人的鼻子給削掉,遇到饑荒的時候,還會把奴隸碾碎了當糧食!”

“天啊,這……這……果然是蠻夷,我們不如趕緊跑吧。這怎麽打啊,我們翌朝怎麽說都是禮儀之邦……”

“跑?能跑去哪裏?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城裏,不說別的,列祖列宗的墳可都在城外埋著呢。”

“哎,一說到這個,現在城裏人人都怕蠻族發起瘋,把自己祖宗的墳給刨了,聽說有些大戶人家,很是陪葬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呢。”

這些議論傳到莫日根耳中,他沖著兩個伴當揚了揚下巴,對方會意,悄悄潛入林子,不一會,就拎著兩個面如菜色的關城百姓來。

“大、大人饒命啊!小的只是出來摸幾只兔子,家裏實在、實在沒東西吃了……”年長的男子身子抖如篩糠,話都說不利索。

“我、我也是……”另一個也好不到哪去,不停地磕頭求饒。

莫日根饒有興趣地打量他倆,“你們翌朝人,都很怕自己祖墳被人刨了?還怕自己鼻子給人削掉?”

聽見莫日根的話,兩個人心中恐懼更甚,差點就要暈厥過去。看到他們的樣子,莫日根哈哈大笑,高聲命令道:

“來人,把他們鼻子削了,放回雁雲關,然後隨我一起,去把這些兩腳羊的祖宗挫骨揚灰!”

當兩個臉上只剩下血窟窿的人被蠻族士兵丟到關城外,所有看見這一幕慘狀的軍民心裏都達成一個共識——就算投降,落到蠻族人手裏,下場只會生不如死。

還沒等他們從驚懼之中回過神,城外就傳來高聲叫嚷,說是雁雲關外的那一片墳地,現在全部被風炎部的大王子莫日根帶人扒了,不僅如此,莫日根還放了一把火,把墓碑到棺槨,燒了個幹幹凈凈。

“欺人太甚,簡直欺人太甚!!!”

關城內人人無不是恨得咬牙切齒,幾個年輕的士兵當場發作,若非同伴阻攔,差點直接拿上武器,出城和蠻族人拼個你死我活。

官邸內,齊歌坐在書案前,一邊翻閱著兵書,一邊平靜地聽著張信言的匯報,臉上沒有一絲表情。

“將軍算無遺策,現在城裏群情激奮,再沒有人提投降的事。”

齊歌“嗯”了一聲,淡淡問道:“我要的那些錢財,都準備好了嗎?”

“準備好了,都準備好了,只要將軍您一吩咐,立馬送出城。”

“那就依計劃行事吧。”

張信言高退後,齊歌放下手裏的兵書,擡眸看向遠方的天空。有風吹來,書頁簌簌翻動,正聽到他剛剛翻閱的那一頁,筆鋒淩厲,勢如行雲流水,卻只寫了寥寥一句話:

“辭卑而益備者,進也。”

午時剛過,北疆的營地裏,忽然來了一名自稱姓張,衣飾華貴的富豪,身邊隨從擡著幾大箱金銀珠寶,要求覲見幾個部落的大君。

對方操著一口不熟練的蠻語,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:

“大家看到俘虜的慘狀,心裏都很害怕,不想打仗,只想投降。城裏糧食也沒有了,小的今日帶全部家當過來,就是想大君的軍隊進城的時候,能夠保全我一家老小。”

“當真?”莫日根喜出望外。

“小的怎麽敢騙大王子呢。”富豪語氣謙卑。

“父王,我就說吧,還是我的辦法管用。”

莫日根得意洋洋地轉向主位上沈吟不語的海日古,一旁幾位大君對了對眼神,亦是露出讚賞之色。

許久,海日古終於開口,沈沈的目光如墨雲壓城:

“若我要入城之日,你當內應,為我們打開城門,你可願意?”

“只要大君能勒令手下士兵放過我的家人,我願為大君肝腦塗地,萬死不辭。”富豪俯首。

送走張姓富豪後,莫日根問海日古:“父王您看……”

“準備一下,後日入城,不要打草驚蛇。”

莫日根喜出望外,但海日古很快又接了一句:

“以齊歌的性格,應該不會投降的那麽順利,入城的時候,每人都準備好刀子和毒藥,一個活口也不能留。”

子夜,營地一片寂靜,只有篝火發出木柴燃燒的劈啪聲,幾個蠻族士兵抱著長刀,靠在柵欄上打盹。突然,一名士兵好像聽到某種詭異的聲音,自睡夢中驚醒。

“什麽味道?”他抽了抽鼻子,皺起眉。

下一刻,猶如見到鬼怪一般,他的瞳孔倏地睜大,只見漆黑如幕的夜色下,成百上千的怪物頭頂彎刀,身披鐵甲,背後還燃著流星般的火焰,向營地猛沖而來!!

同一時間,關城的城頭傳來震天的鑼鼓聲,所有的百姓都在城頭聲嘶力竭地吶喊,鑼鼓聲伴隨著吶喊聲,匯聚如潮,撕裂夜空。

整個北疆的營地都被驚動了,所有的戰馬都在瘋狂地嘶鳴,完全不受控制。蠻族的士兵從未見過這種陣仗,嚇得腿軟,別說抵抗,連逃跑都不知道往哪裏跑。

隨著怪物的進攻,大火很快在營地之間熊熊燃燒起來,一片橙紅的火光中,不知從哪裏閃現出幾千名翌朝的士兵,在齊歌的帶領下,沖殺上來!

“怎麽回事?”莫日根睡眼朦朧,剛剛走出帳篷,就看見火光炫耀,無數腦袋長刀的怪獸,踏著火焰向自己沖來!

他嚇得往後一退,好不容易鎮定下來,發現那些怪物只是披著鐵甲的耕牛,頭頂的彎刀也只是用繩子綁上去的,每只牛的尾巴後都系著一捆浸透了油的葦束,正是那些點燃的葦束,讓耕牛不要命地往前沖,營造出它們足踏火焰的假象。

拔刀砍死幾頭牛後,莫日根環顧四周,發現營地裏一片混亂,到處都是狂奔亂竄的蠻族士兵,除了被牛角上的刀紮死的人以外,被踩死的也不計其數。

疾霆部的大君紮戈列坐著戰車,在十幾名身強力壯的親信的護送下,想殺出一條血路,但還沒沖出幾米,就被齊歌帶兵圍住。

潔白如雪的馬背上,那黑衣鐵甲的青年手持長劍,眉宇桀驁,猶如戰神降世。

“想跑?”

“齊歌,你、你、你不能殺我……”紮戈列顫抖著嘴唇,毫無大君的風度。

“不能殺你?”齊歌歪了歪頭,唇角有譏諷的笑,“你埋伏我和殷將軍的時候,可曾想過,自己會有這樣一天?”

“我不喜歡廢話,所以——”齊歌揚起劍尖,“殺!!!”

銀光疾閃而過,揚起一片細密的血霧,轉瞬紮戈列就人首分離,失去頭顱的屍體“噗通”一聲,自戰車上滾落。

“父王怎麽辦?”親眼目睹紮戈列的死,莫日根心下焦急。

遍地屍體之間,海日古提著滴血的斬.馬刀,一頭花白的長發猶如雄獅的鬃毛,在火光與寒風中狂舞,他沒有回答兒子的話,只是死死盯住齊歌。

仿佛感受到老人灼熱的目光,齊歌擡起眼睛,看向海日古的方向。火星在風中四散,兩人的視線猶如金石交擊般相撞,迸發出逼人的氣魄。

“聽聞風炎部的大君刀法蓋世,今夜再見,承蒙賜教!”

說時遲那時快,齊歌從馬背上一躍而下,揮劍沖向海日古!

銀蛇般襲來的劍光裏,海日古一聲獅吼,長刀劈破空氣,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貫而前,擋住了齊歌的一擊!!!

一擊未中,齊歌正欲再度進攻,不料遠處突然響起疾馳的馬蹄聲,馬背上朱衣的信使衣袂飛揚,千足金的令牌閃爍著耀目的亮光。

“——齊歌聽令,陛下準備議和,命大軍即刻班師,回帝都朝見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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